罪名成立(5)

他们按下电梯,走进停车场。地上有杂乱不堪的湿漉漉的脚印,灯光暗黄,居然显出这栋写字楼的年头已久来。许褚和郭嘉各自去开车,然而荀彧拉住了郭嘉,“不要开车了。明天开我的车去上班。”

四个人一起去吃饭开两辆车的确是有些尴尬。郭嘉耸耸肩,接受了荀彧的提议,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的那辆古董车。”

“要真是古董车的话。”荀彧笑着回答,“我就不舍得给你开了。”

上车时荀彧坐在了副驾驶,把后排位置留给了曹操和郭嘉。这虽然是一顿突发的聚餐,但四个人中三个都算不上薄脸皮,因而气氛很是融洽。但再融洽,也没有统一的话题可谈,便还是许褚和荀彧不说话,曹操和郭嘉漫无目的的闲扯。

这时不过傍晚,夏日的白昼还未尽。但因为阴云低垂风雨大作,车灯与路灯都一齐早早亮着,在雨幕下玻璃的映照中,像一张鼻青脸肿的抽象画。荀彧靠在椅背上仿佛要入定,然后听见郭嘉提议,这种天气应该去吃火锅。

别人都没有意见。曹操顺着这个话题接上一句,“已经好几年没碰上台风天了。”

开着车的许褚反驳他说两年前分明有一次强度更大的台风,只不过曹操没见到。说完这句许褚突然闭上了嘴,从后视镜里扫了郭嘉一眼。

曹操立刻骂他有话就说。

“当时你在监狱嘛。”许褚很委屈地继续,“那次也是强风预警。结果我和子孝还深夜去码头,雨下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倒真成了追忆往昔的一天了,荀彧这么想。他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兴趣,即便他对那个晚上印象深刻————因为实在是雨太大又太折腾人了些,他独自开车前往码头时觉得自己在暴雨中仿佛摩西分红海,撑伞下车时又怕雷声成了丧钟。当时第二天他去监狱时告诉过曹操这件事,曹操又把许褚和曹仁叫到监狱里教育了一顿。荀彧那时觉得自己像训导主任叫家长,现在也有这种感觉。因此实在不懂为什么许褚还愿意提起这事做话题。

而且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曹操也必定不会想再听到这件事。

“那不是你活该吗。”果然曹操说许褚,“行事莽撞,一时之勇。”

许褚很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子孝我俩明明打算好的,不是意气行事。谁知道那种天气,那船居然开了呢。”

荀彧听他是越说越不像话了,虎得简直句句要揭曹操伤疤,赶紧对许褚道,“说过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许褚侧过头来看他一眼,虽然表情似懂非懂,但依然听话地闭了嘴,专心开车去了。然而郭嘉突然从后面凑上来,趴在荀彧的座椅背上,唯恐天下不乱地问,“为什么不能再说?我还没听过呢。”

荀彧从后视镜里看见曹操沉着一张脸神色莫辨地坐着,两个人从后视镜里目光相对,几秒钟后又错开。荀彧才转过头,对郭嘉说,“因为少数服从多数,裁决已达成。”

郭嘉抓住他椅背一晃,自己也顺势栽回到真皮座椅里,说道,“文若,所以我说你做律师的时候特别不可爱。”

荀彧只笑笑,没接话。他既做律师,又身兼曹操地下生意的财务与军师。这三项工作哪一项都不是救命的职业。但那个晚上他冒着大雨赶往码头,只为了救陈宫一命。倒也算得上职业生涯中一桩难忘的事了。他赶到时快艇已经开走,许褚身披雨衣愤愤然向着空荡荡的水面开了一枪。子弹穿透水面时激起的水花甚至不如雨水之势。

不必救命,荀彧其时目送陈宫的船尾,心想,那就算送行了。替曹操为陈宫送行。

下雨路滑,车开得慢。他们用在路上的时间比平日要久。这种天气居然也遏制不住人的吃兴,火锅店里更是人声鼎沸,个个都是郭嘉的精神知己。郭嘉和荀彧说他有些失望,还指望着和曹老板一起来吃饭能长一长见识,但居然还真是一家普通的火锅店。

“曹先生素来不贪图享受。”荀彧告诉他。

虽然这一餐中有两个人不能喝酒,但也算宾主尽欢。因为郭嘉有意讨人喜欢的时候从不失败,而曹操对于交际应酬得心应手。至于荀彧和许褚,他俩是两种类型的无所谓。四个人就这样将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过了九点才结账离开。

出门正和刘备一行人狭路相逢。

刘督察的卧底生涯实在过于丰富,以致所有数得上的大佬们都受过他的蒙骗,曹操自然也是其中之一。然而他一转头警局高就,职位不低,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角色了。所以曹操和他见面机会不多,每次见面都彼此皮笑肉不笑的冷嘲热讽。

他俩在店外双双停住脚步。许褚给曹操撑伞,荀彧郭嘉各撑一把伞。刘备和诸葛亮共撑一把伞,他身后张飞和关羽也各自撑伞。两拨人马相隔一米。曹操和刘备还在对视,郭嘉很热情地先同刘备打招呼,“刘Sir!孔明!”

诸葛亮冲着他眨眨眼,刘备没理他,而是慢吞吞地开口,“曹先生,好久不见。”

刘备身后张飞翻的白眼即使在夜里格外显眼。

曹操冷笑一声,回答道,“我们良好市民,平时自然是见不到刘Sir的。”他说完这句,视线落在后排沉默不语的关羽身上,虽然表情未有大变化,但明显和缓了下来。他换了个和蔼得多的语气又问,“云长近来可好?想必很操劳吧。”

关羽礼貌地冲他笑笑,“多谢曹先生关心。”但他只说这一句,并不提起自己的近况,把警匪界限划得分明。

刘备闻言,也回给曹操一个冷笑,“操劳是自然的,毕竟今天还去了岸边捞尸。这件事曹先生应该最清楚。”他最后一句话慢条斯理还带笑意,简直比郭嘉还不像警务人员。

“诱导性询问。”不等曹操回答,荀彧先略向前一步开了口,“刘Sir,继续下去你这就算诽谤了。”

虽然明知道曹老板和刘督察不会抛弃体面与身份在街上展开一场火拼,但气氛还是有些剑拔弩张。他们八个人在大雨下对峙,已经引来了店内店外不少关注。诸葛亮就率先做了个息事宁人的调停者,他先对荀彧笑笑,说文若又不在庭上何必这么严肃。随后又低声同刘备说,“明天还要出差,引渡吕布回国,今晚时间紧,还是先去吃饭吧,大家也都饿了。”

虽说是低声,但在场的人人也都听得到。郭嘉看孔明笑弯了眼睛和刘备说话,自己也趴到荀彧耳边,用气声问,“虽然我不知道孔明具体在说什么,但总觉得他不怀好意是怎么回事?”

“平白无故退让一步。”荀彧示意郭嘉跟上已经转身离开的曹操,“他要是心怀好意,那也不是诸葛孔明了。”

是夜回去的路上曹操心事颇重,连往常那副若无其事谈笑风生的样子都懒得装了。曹老板不是心情不好时能让别人好过的人,因此一路上许褚向荀彧使了好几回眼色,盼他能开解曹操几句。然而荀彧并未照做,因为知道没有这个必要。

和郭嘉到家后他衣服都没换就直奔书房,在书柜顶层的档案里找了好久才找到久未动过的一沓资料,随后又给陈群打了电话询问了几句,才算有了定论。

郭嘉端着水果上楼来找他,苹果被郭法医切成了不规则的苹果尸块,酸涩的水汽里带了果锈味。荀彧内心很嫌弃,所以没有吃,仍然皱着眉头查找资料。

“在查吕布的事?”郭嘉问他。

以郭奉孝的聪明才智,荀彧完全不必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但以郭奉孝的聪明才智,荀彧有时候也不能对他说太多,毕竟他还顶着警方人员的身份。“想先看看被引渡回来之后他的罪名最多够叛几年。”荀彧随口回答。

郭嘉自己咬了两口苹果,漫不经心道,“孔明就是逞一时口舌之快。这样的天气,刘备怎么可能明天出国。要引渡吕布,也该是过阵子的事。”

然而刘备第二天的确出差去了。他在机场迁延了数个小时,才终于等到了允许起飞的信号,动身前往了加拿大。

刘督察这一趟走得格外久。他准备动身回国时,台风已然离境,荀彧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甚至董承的庭审也已结束。诸葛亮那天晚上给他打电话,告诉他董承被叛谋杀罪名成立,此后余生都将在监狱里度过。彼时加拿大是正午,阳光正刺眼,照的刘备所在的公路上一片空荡荡的白,只他脚下是黑的。刘备竟觉出几分讽刺意味来,他不再抬头看那闪得他眼前发黑的日头,转过身低头对诸葛亮说,辛苦你了孔明。

诸葛亮的轻笑从电话那边传过来,他没回应刘备的这句话,而是叮嘱刘备,“早点回来。”

挂掉电话前诸葛亮还和他说了另一件事。庭审结束后董承立刻提出要求,想要见刘备。“或许他做完困兽之斗后,终于认清现状,想开口了。”诸葛亮这么说。

刘备不置可否。于情感上,他一边想再听听董承能说出些什么来,一边又实在不想见到董承以想起刘协和那些貌似堂皇的董警司的旧日时光。但于理智上,他是一定要见董承的。

董承被转移到了赤柱监狱度过他的无期服刑。刘备在回国后的第二天拜访了他。

不同于第一次上庭时的焦虑又憔悴,董承在赤柱监狱里反而安然了许多。果真命运未知时最折磨人,而装腔作势使人疲累。他面对刘备时很坦荡,愧疚得很坦荡,悔过得也很坦荡。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终于向刘备和盘托出,并且他还提起了刘协。

“伯和把U盘交给我的时候,多半已经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了。”说到这里,董承脸上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我那时候本来应该劝他回来供职的,但我没有。他托我给你带一句话。”

因为刘备身份特殊,他和董承并没有在探视室见面。他们两个站在赤柱监狱的犯人活动区,董承把刘协算不得遗言的遗言告诉刘备,“伯和让我告诉你,在警局做同事这辈子怕是不可能了,所以他那份正式警察的责任,他也交给你了。”

刘备靠在墙上,狠狠抽了一口烟。

董承还不肯停歇地一口气要把话说完,“我本来应该早就告诉你的,但之前为了钱一直瞒着,现在告诉你,希望伯和能暝——”他原本想说瞑目,但想到事情到如今这个境地,无论如何刘协也是死不瞑目了,就将后半句话尴尬地咽了回去。

刘备把烟碾灭,把剩下的半支烟装回烟盒里,再慢条斯理将烟盒放进口袋,抬眼问董承,“你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董承被他看得险些要瑟缩。董警司做了几十年警察,都没真正在实战中开过枪。刘备和他截然不同,即使全警局的人平日里都称赞刘督察为人和善沉稳,也掩不住他血雨腥风里滚过来留下的性情。

董承摇摇头。然后刘备不再看他一眼,示意周围的监狱警卫谈话结束,大步流星离开了监狱。

刘备回程开车时虽然方向盘攥得紧,但刹车踩得也很稳。他原以为自己该生气,但其实并不生气。他此时的心情与他当初站在刘协墓前的心情类似,悲凉时他有心无力,但自悲凉中又燃起更多决心来。

他驱车将监狱里的董承远远抛在身后,而他的目的地是刘协终生未能踏足过的那栋建筑。

从赤柱回警局不算太近,刘备此刻既没有回去上班的心情,也没有回去上班的时间。特别行动组自黄忠退休以后人手不够,最近每日都忙得要猝死。张飞和关羽不停歇地给他发短信,他统一回复告诉他们放假一晚,然后又给诸葛亮发短信,约好去律政司接他。

达到铜雀的时候郭嘉又已经在吧台前一个人喝酒了,悠闲得令人吃惊。诸葛亮和刘备在他身边坐下,叫了两瓶啤酒,郭嘉特别大方地交待酒保,“都记在我帐上。”

刘备今天全没有和人聊天的兴致,他和诸葛亮低声交谈了几句,就拿着啤酒走向了一旁安静的卡座。郭嘉瞥一眼他的背影,问,“刘Sir今天怎么了?你俩在谈分手?”

诸葛亮完全不理他这番顺嘴胡诌,问他,“周末有时间吗?一起出去玩?”

“去哪?”郭嘉很有兴趣。

“农场种地。”

郭嘉差点把酒喷出来,“你把种地当做娱乐活动吗?”

诸葛亮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郭嘉,“锻炼身体,休闲娱乐。”

郭嘉断然拒绝了,说自己周末要赶稿,“我的编辑已经威胁我很久了,再不交稿的话下次我自己会躺在解剖台上。”拒绝过后他还是好奇,问诸葛亮,“你和刘Sir经常周末去种地吗?”得到肯定答复之后郭嘉感慨,“你和刘Sir,文若和曹老板,你们周末的消遣都很出人意表啊。”

这一次轮到诸葛亮好奇,他笑着问,“文若和曹孟德的消遣是什么?”

“算账吧。我猜。”郭嘉漫不经心地摆摆手,随即又叫了一杯酒。

酒保正调酒的时候荀彧从背后出现,加入了他们,警告郭嘉,“你再喝的烂醉如泥然后吐在我车上的话,我不会载你回家的。”他没有点酒,只叫了一杯苏打水。

诸葛亮立刻问,“你和曹孟德真的平时在一起就算账吗?”

诸葛孔明和郭嘉在唯恐天下不乱和卖队友方面有时真是如出一辙。荀彧闻言立刻扫了一眼郭嘉,五分责备五分无奈,回答道,“工作而已。”

郭嘉耸耸肩,下了定论,“所以,就是算账。”

他们三个一齐笑起来,诸葛亮又向荀彧提出邀请,“周末想去农场吗?散心,种地。”

以荀彧平素注意形象的标准来看,他现在的表情算得上非常惊讶了。“种地?”荀律师倍感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诸葛亮知道他是书香世家,从书堆里泡大,爱好中规中矩的高雅艺术,对种地全无概念。所以对这个邀约并不抱太大希望。荀彧婉言谢绝之后他就准备去找刘备,但刚起身,又被一句话拽回了原来的位置。

陈宫不知何时从吧台的另一边绕过来,坐在了诸葛亮的身边,笑眯眯地和他们打招呼,“我不过离开了两年,现在律政界的私交已经这么好了吗?”

——tbc——

陈宫的设定基本和扭三的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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