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郭嘉没有回来，第二天早上时荀彧发现他在沙发上躺尸。理所当然地没洗过澡，没换过衣服。这一日不是周末，大家都要上班，因此荀彧只好扰了郭嘉的醉后酣梦，叫他起床。

电视里在播报三号强风预警，窗外也是黑云压城一片风雨欲来的景象。他们的公寓在市中心，从窗外望出去见高楼林立，虽不至于此城欲摧，也足够逼仄沉闷了。郭嘉对着这台风天气大发豪情，感慨道，“杀人放火天啊。”

其时荀彧已经收拾妥当吃过早餐，准备出门。听得郭嘉这句话他笑，“你倒是生怕自己不够忙。”

“适当的天气能激发我写作的灵感。”郭嘉说，“不然日日剖尸，也剖不出什么新花样来了。”

播报过天气，又要重播昨日晚间新闻。荀彧眼看滚动标题就是闹市枪击案，也不再和郭嘉谈笑，拿起车钥匙就出了门。果然出门后还不到一分钟，郭嘉就给他打过来电话，问他是不是受了伤。荀彧倒不是不想让郭嘉知道这件事，因为这甚至算不得一件事。他只是怕郭法医突然手痒，非要在活人身上尽一尽医生职责，当面检查伤口可能耽误了上班时间。他昨天就已经早退了，今天再迟到实在是说不过去。

电话里荀彧把情况向郭嘉说了一遍，基本上重复了昨晚回答荀攸的说辞。挂掉电话后他突然想起，自己今天不能开车，车钥匙是白拿了。然而待他下楼准备叫出租时，却发现曹操派来的司机早已开车等在了公寓楼下。

这回司机不是许褚，但也是荀彧之前见过的熟脸。对于曹操的周到体贴，荀彧一向是很领情的，但司机说近期日日都要接送他上班，荀彧便只能领情，不能领命了。然而他和这位奉命行事的司机不认识，只能留着把推辞对曹操去说。

司机很年轻，年轻到他的喋喋不休不能用健谈来形容，只能称得上是多话。他是许褚的手下，言谈之中也很崇拜许褚的样子————以黑道的标准来看，许褚的确是非常值得别人崇拜的。荀彧在这方面实在只能客套地回答司机一两句。他将车窗落下了一半，鼻端萦绕不去的药水的味道这才消散了。

人在无话可说之时反而想得越多。荀彧不是展望未来的那种人，他回忆过去，倏忽想到自己在司机这个年纪时，还没有律所，在为袁绍工作。然而工作了不到一年他便改换门庭，自告奋勇为当时身陷疑案的曹操做辩护律师。年轻人一战成名的希冀总是有的，但现在想起来，荀彧还是会觉得自己当时的决定有些不同寻常的浪漫主义作祟。但他向来自认是个长久的理想主义者和只那一次的浪漫主义者。因为一个人若是既理想又浪漫，实在是不能做律师的。

想到这一点，荀彧又想起自己的合伙人徐庶，想到不称职的律师徐庶之后，他终于考虑起了自己律所的人力资源问题。

荀攸如果知道小叔终于能操心起了律所的未来发展，大有可能额手称庆。但他见到荀彧不在家里养伤而来上班时，又开始觉得荀彧太过敬业了。

“你的确知道你是自己给自己发工资吧？”荀攸问，随后他又为了逻辑严密补上一句，“至少在这间律所内。”

荀彧进了办公室后先点了蜡烛，其时这天气沉闷的前奏已经过去，外面风雨交加，屋内阴沉闷热。他又仔细检查过了窗，打开了空调，同时回答荀攸的话，“我知道，所以才更要来。”

“董承的事情昨晚电话里已经说了，你今天来也没有什么工作。”

“辛苦你和大家了。”荀彧笑笑，他这样温言一笑，任谁也不能气他平日做甩手掌柜，“但我想今天可能要去一趟警局，既然总归要出门，不如来上班。”

“也不见得一定要去。”荀攸说，“这种事曹先生肯定压得下去的。”

“曹先生什么事都压得下去，但刘备能插手的是例外。”

荀彧这一点说的没错，只不过最终不是他应警局之召去配合调查，而是刘备亲自到他的律所来了。

刘督察挟风带雨地进了荀彧的办公室，这种天气里撑伞也抵不住风雨，因此他实在有些形容狼狈，然而这狼狈对刘备的从容态度毫无影响，他还是一副沉稳宽和的样子，只除了在闻到香薰的味道时皱了皱眉头。

也许真的该换个味道了，注意到这点的荀彧想，曹先生在这方面的品味实在是与众不同。

助理为他们端上了茶，刘备低声道了谢，态度活像个货真价实的来访客户。

由于工作原因，荀彧与太多警察打过交道，刘备是其中最不像警察的那一个。差人常有的咄咄逼人或脾气急躁在他身上都看不见，他甚至在质询的时候都不像其他所有警察一样故作精明。当然，脱离卧底身份后像他一样被广而告之进行嘉奖而不怕报复的警察也不多，或许正是卧底生涯对他的影响太过深重，才让刘督察养成了这面对别人时八面来风自巍然不动的习惯。

正因如此，从刘备脸上是很难推测出他来意如何的。原本荀彧该知道，但这种天气里刘督察亲自上门，又让他简直疑心除了昨天的枪击案之外另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刘备先确认了荀彧昨天是否遇到了枪击事件，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才拿出一张照片递给荀彧，“荀律师认不认得这个人？”

照片上的男人是个麻木的亡命徒长相，脸上有疤，双眼浑浊。荀彧仔细回忆过之后，对着刘备摇了摇头。

刘备也并不很失望，拿回照片之后他告诉荀彧，“这就是昨天持枪袭击你和曹操的那个人。”

昨天这个人骑着机车，戴着头盔，看不见长相，是以荀彧确实不认识他。“需要我出庭作证吗？但我在指认他方面可能提供不了帮助。”他对刘备说。

“不是。他已经死了。”

荀彧闻言有些诧异，但考虑到曹操的性格，他这诧异也十分有限。他随之而来的第二个念头是，奉孝这个乌鸦嘴。

荀彧既已对刘备的来意胸有成竹，便在这场对话中反客为主，转而询问刘备，“刘Sir是怎么确定二者是同一个人的。”

“这是警方机密，无可奉告。”刘备对此不以为忤，但拒绝之词也说的轻车熟路。他微笑着反问荀彧，“我料想，从荀律师这里，我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了吧。”

“我很愿意配合警方调查，只可惜我真的一无所知。”

刘备也没有指望能从荀彧这里得到任何有用信息，他只是例行公事。荀彧这个人是块外面包了海绵的铜墙铁壁，外柔内刚滴水不漏，能从他这里得到任何一点不利于曹操的消息都是痴心妄想。更何况刘备推算两案的间隔时间，这件事荀彧即使知道，也绝不会知道太多。

“那好，如果你以后想起什么的话，别忘了联系我们。”另有计较的刘督察转移了话题，变戏法似的从公文包里掏出两本体积不小的专业书籍，“孔明让我顺路带过来还给你的。”

荀彧有些哭笑不得地接过那两本书，没想到刘督察竟还兼职了刘快递，“辛苦刘Sir了。不过我之前明明和孔明说过，这书我也没用了，就算是送给他的，怎么现在又还回来了。”

“他读书从来也不看第二遍，看完就扔，不留书的。”刘备语气中自然而然流露出提起亲近之人的狭昵之情来，这神态和他的年龄与身份本该极不相称，但刘督察偏偏能说的纯然天成并无违和。

荀彧身边只有工作狂与单身主义者，因此他对于珍稀的情侣们很容易产生一点得体的善意。他怀抱着这善意笑着送走了刘备，再回到办公室后才发现刚刚错过了一条郭嘉约他晚上吃饭的短信————能让郭奉孝意识到和人吃晚餐需要预约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荀彧颇为欣慰地立马答应了他。

到傍晚时天气虽然依旧是狂风骤雨，但温度却适宜了不少。郭嘉又提前下班来找荀彧，站在屋中央掸水的样子像是猫抖毛。

“你为什么还没被开除？”荀彧问他。

“因为整个警局所有恰当岗位的女士们都为我神魂颠倒。”郭嘉回答。

荀彧今天没有工作，因此也不必让郭嘉等。他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却被郭嘉拽着坐到了沙发里。郭奉孝法医不是白做的，虽然事先不知道是哪只手臂受了伤，但还是只看一眼就有了判断。坐下之后他避开荀彧受伤的胳膊，先去解荀彧的领带。

荀彧行动不便，手忙脚乱地制止他，“早就都包扎好了你有什么可看的。”

“我不认识的庸医都不可信。”

“庸医和法医我宁可相信庸医。”荀彧从来拿郭嘉没办法，差点被他胡搅蛮缠的逻辑所拐带，所幸他立马反应过来重点，“这是我的办公室，你可以晚上回家再看。”

但郭嘉随心所欲，锲而不舍。

曹操叫许褚等在电梯前，自己进了荀彧的律所，他来接荀彧去吃晚餐。年轻的助理认识他，见他不需要人带路，也就只点头问好。曹老板熟门熟路地直奔荀彧办公室，不敲门就推门而入。这间办公室不算太大，门几乎正对着沙发，因此曹操一开门，就看见郭嘉把荀彧压在沙发里，一只手攥着荀彧的手腕，另一只手在扯荀彧的领带，场面非常不得体。

曹操怔了两秒，手都忘了从门把手上放下来，清了清嗓子问，“我打扰你们了吗？”

——tbc——

一旦决定放飞自我写谈恋爱之后，就只有这种二逼的脑洞了。

我的人生还有什么拯救办法吗…